对研究室成立故宫出版社时的点滴回忆

作者:刘潞

  今年是故宫出版社建社40周年和《紫禁城》杂志创刊43周年。作为故宫出版社第一批作者之一,感觉应写点纪念文字。但本人为故宫普通学者,难有宏观上的把握,写点创建时我亲历的一些人和事,或能留下些感性认识。这些基本上都是围绕出版社创建人和《紫禁城》杂志第一任主编刘北汜先生的。

一、给刘北汜当助手


刘北汜先生在工作


  1978年春夏某日,我从业务部工艺组调至院里重新组建的研究室中的宫廷史研究小组。报到后,主任吴空说,研究室重组,要从各部门调些人马。现在宫廷史组的人员还没最后确定,这段时间可先协助刘北汜做《院刊》编辑工作。吴空告诉我,刘北汜是《大公报》老记者老编辑,抗美援朝时作为战地记者还去过朝鲜,现在不但是《院刊》主编,也是研究室副主任。他把我带到刘北汜的办公室,也即《故宫博物院院刊》编辑部, 跟坐在西屋南窗办公桌前的一位男士打招呼:“老刘,这是调来参加宫廷史组的刘潞。他们组人员还没配齐,让她先给你帮忙吧!”被称作“老刘”的男士站起来跟我握手,说:“我是刘北汜。”我一看,是位又高又胖,戴着那个时代常见的黑框眼镜的学者。老刘(那个年代,一般都不称官衔。像我这类30上下岁的年轻人,对年长者会在他们姓氏前加个“老”字以示尊重。)大概六十出头,跟我说,你在东屋吧,其实这三间房早已被打通,所谓“东屋”,实际上就是东侧。我的办公桌就在东侧南窗下。就这样,我开始了给刘北汜当助手的工作。他见我无所适是,就拿了一篇稿子,说你先看看这篇,有什么问题提出来。对此我表示了疑惑,他说,不要紧,你先认真读三遍,感觉不顺的地方标出来给我。这是一篇标题为《蒸熏器》的稿子,是讲故宫所藏治疗鼻咽喉疾病的一种治疗器具。说一般鼻咽喉炎,将煮沸的相应中药汤倒入器中,药汤的蒸汽通过蒸熏器的长出气管进入患者口鼻,数次就会有所缓解。我认真地把稿子读了三四遍,标上了有疑问的地方交给老刘。他看过后表示不错,又递我一沓稿子,说你再看看这篇,不急,慢慢看。这篇是陈列部副主任杨伯达写的《冷枚及其<避暑山庄图>》。《蒸熏器》那篇加上图也不过两千多字,内容也不难懂,所以看得快,杨伯达这篇好长,光稿纸就有四、五十页!我花了很长时间才通读了几遍。


刘北汜的散文诗集《荒原雨》与编著的历史读物《故宫沧桑》

  为写这篇回忆,我特地找出1979年《院刊》复刊后发在第一期的杨伯达的文章,仔细阅读。这篇文章涉及清宫画家冷枚的师承、在画院的经历、与清帝的关系以及避暑山庄三十六景演进历史与状貌。作为一篇研究绘画的文章,还讨论了冷枚是如何在采用西方透视法的基础上,又依主题需求,调整了画面建筑的大小,以及通过分辨冷枚不同时期的签字等,论证是图产生的具体年份等。时隔40余年,重读此文,感到无论是内容还是研究方法,都是一篇难得的佳作。现在也记不清我花了多长时间才把稿子退回老刘的了,总之从中学习了很多。我突然悟出,当年老刘让我看此文,应不仅仅是让我学编辑,更多地是让我从中学习宫廷史吧!不过当时我并未将此文作为我学习和研究宫廷史的入门文献,但奇怪的是,文中讲的一些内容,如康熙对科技的热爱,焦秉贞的经历与绘画,都成了我日后研究的重要对象。现在回想起来,真有些不可思议!


  每天与刘北汜共处一室,很快就发现,他只要一坐到办公桌前,除了看稿子,就几乎不离椅子了。每天中午,也常常是最后一个去食堂,有时去晚了买不到饭,就以方便面解决问题。这样的工作方式,那时我是完全不理解也接受不了的。我劝他:“老刘,你坐下来就不动,肩背不痛吗?活动活动吧!”他笑笑说;“没事,习惯了!”印象中老刘唯有的一次上班时起来活动,还是因要了解一篇写御花园石子甬路的文章,而叫上我一起去了趟御花园。过了一段时间,宫廷史小组的人员配齐了,我也就不再给老刘当助手了。


刘北汜的朝鲜战地通讯集《朝鲜在战斗中》

  我对老刘有了深入一些的了解,一是他曾是一名入朝战地记者,经历过战火的洗礼,1979年研究室支部发展他成为中国共产党员。在支部会上,他详述了自己的经历,多数都记不得了,但有两点却是终生难忘。一是他担任过《大公报》文艺副刊主编。二是老刘为吉林延边人,中学同学中有大名鼎鼎的金日成,中学老师是历史学家尚钺。而尚先生在华北大学时是跟我父亲过从甚密的同事。好像就这两点,让我对老刘增加了不少亲近感。


1951年金日成会见上海记者组,(右二)为刘北汜


二、刘北汜对我研究清宫史的直接帮助

  第二年,根据宫廷史组的分工,我开始研究顺治皇帝的婚姻。从文献得知他先后有三位皇后,前两位不是被废就是长期受冷落,第三位是死后被追封为端敬皇后的董鄂氏。她身上有浓厚的传奇色彩,清初就有传说她是被豫亲王从南京掠到宫中的江南名妓董小宛,后得顺治皇帝宠幸。孟森先生在民国初年特别写了《董小宛考》,但并未考出董小宛是否就是董鄂氏。我决定把这位传奇皇后搞清楚。前后花了差不多一年时间,终于弄清楚董鄂氏实为顺治帝弟襄亲王之妃及其入宫的经过,并写了篇《董鄂妃与董小宛》,去找刘北汜请教。由于稿子不长,也就两千字左右,他很快就看完了,说,还不错,放在这儿吧。没有想到,转过年,即1980年《院刊》第一期就发表了。更没有想到,这篇小文还被当年的《新华文摘》转载。这对初入清宫史研究之门的我来说,不啻是个极大的推力。


刘北汜的散文集《雪霁集》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对故宫学术发展有积极意义之事。1980年某日,晚清名臣光绪皇帝之师翁同龢五世孙收藏家翁万戈来故宫访问。听吴空说,翁先生看到故宫百万收藏却迟迟没有条件面世,很是遗憾,表示愿同故宫合编一本以知识性、趣味性为主的普及性刊物《紫禁城》,以向世人介绍故宫的历史和藏品,他可以在香港做投资方。吴空也表示由于《故宫博物院院刊》已是正式刊物,编辑和作者都是现成的,其它还需要的条件,他在这边努力。对此同组的万依透露,吴空虽长期在国务院秘书局工作,但与翁先生颇投缘,乃因其父韩慎先(别号夏山楼主)亦为著名文物收藏家和鉴赏家有关。吴空自幼受家庭熏陶,对古典文史器物有着浓厚兴趣。在吴空的大力推动下,此事很快办成了。《紫禁城》主编为刘北汜,又从工艺组调来了汪莱茵任专职编辑,当年《紫禁城》杂志第一期就出版了。或许老刘为突显杂志的趣味性,将我那篇《董鄂妃与董小宛》也收录其中,只是改了标题《董小宛何曾进过宫》。这样我也就成了《紫禁城》杂志创刊号作者之一。 

三、刘北汜助我成为故宫出版社第一批作者

  这期间研究室副主任刘北汜和支部书记万依为加快故宫学术水平的提升,力主在两个刊物的基础上成立紫禁城出版社。出版社很快获批成立,刘北汜出任总编辑。当时我在科学院图书馆结识了安庆师院中文系的退休教授邱良任老先生,他来科图是为研究历代宫词而查阅资料。他得知我在故宫研究清宫史时,便跟我说他查到很多清代宫词,让我看看。关于清宫词,以前只读过王湘绮的《圆明园词》,觉得写尽了圆明园的劫难和国运的衰败,十分悲怆,并不知还有他人写清代宫词。邱老说他查到很多清宫词,我很高兴,从他桌上抱过来一摞书,一册册翻看起来。有《清史稿》纂修官吴士鉴的《清宫词》84首、清末御史民初国务院秘书长夏仁虎的《清宫词》二卷200首、《芋园丛书》中大荒道人黄荣康《清宫词本事》一卷100首、《清朝野史大观》中无名氏《前清宫词》100首、王湘绮高足胡延的《长安宫词》100首、明末清初张煌言《建夷宫词》10首等。全部翻完后,我决定去找刘北汜,看看如何利用这些清宫词。或许清宫词触动了老刘的文学细胞,他笑着对我说,这些清宫词很好啊,既是诗又是史,对你研究清宫史肯定有用。你把它编出来吧!老刘又问了我诗的内容,说这么多首诗,出自不同作者,按作者名录编排没什么意思,还是按诗的内容编排比较好。他这一句话点拨了我:首先要认真读宫词,再在对内容理解的基础上将它们分类。于是我按照他的意见开始认真读原文,进行分类编辑。我将它们分成“人物与事件、制度、皇帝起居、后妃宫女起居、皇子皇女、时令习俗娱乐、珍玩书画、宫殿衙署园囿、长安宫词与建夷宫词”十类。最后,选了三百零二首,并为每首做了注,又请邱老写了长篇序言。我把成果交给刘北汜后,问他这本书在哪儿出版?他告我准备把它列入《紫禁城丛书》第一辑。1985年,《清宫词选》作为《紫禁城丛书》之一出版了。版权页上印有“责任编辑:冯荒,装祯设计:方振宁,插图:吴建群”。拿到书后我很激动,我知道冯荒是刘北汜的笔名,他亲任此书责编,那是对我最大的鼓励。

刘北汜(右)与巴金、林元、杜运燮合影

  此后,忙于研究编写《清代宫廷史》,与出版社和刘北汜就没有那么多直接深入接触了。1995年他病重住院,我和国家第一历史档案馆的秦国经先生前去探望。他已很虚弱,见到我们很高兴,强打起精神,讲了他做的一个梦:我梦见躺在这床上,身上盖的不是被子,而是厚厚的稿子。我一听,眼泪止不住往下流。面对一位给予我诸多帮助的病危长者,真不知能说什么。我哽咽着安慰了他一会儿,又跟他讲了一阵故宫的现状,便跟秦国经离开医院。不久,他就离世了,享年78岁。


  刘北汜先生学识广博,为人宽厚,不图名利,兢兢业业,提携后辈,为他人做了一辈子嫁衣。通过《故宫博物院院刊》、《紫禁城》杂志和紫禁城出版社,为故宫培养了一代又一代学者,是故宫博物院和故宫出版社历史上难得的优秀共产党人!


  谨以此文表达对故宫出版社成立40周年的祝贺,及对老出版人刘北汜先生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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